《小窗幽记》卷五 素 第五记原文译文注释

【小窗幽记 卷五 素 第五记原文】

桑林麦陇，高下竞秀；风摇碧浪层层，雨过绿云绕绕。雉雊①春阳，鸠呼朝雨，竹篱茅舍，间以红桃白李，燕紫莺黄，寓目色相②，自多村家闲逸之想，令人便忘艳俗。

心苟①无事，则息自调；念苟无欲，则中自守。

文章之妙：语快令人舞，语悲令人泣，语幽令人冷，语怜令人惜，语险令人危，语慎令人密；语怒令人按剑①，语激令人投笔，语高令人入云，语低令人下石。

溪响松声，清听自远；竹冠兰佩①，物色俱闲。

鄙吝①一消，白云亦可赠客；渣滓尽化，明月自来照人。

存心有意无意之间，微云淡河汉①；应世不即不离之法②，疏雨滴梧桐。

堂中设木榻四，素屏二，古琴一张，儒道佛书各数卷。乐天①既来为主，仰观山，俯听水，傍睨竹树云石，自辰及酉②，应接不暇。俄而③物诱气和，外适内舒，一宿④体宁，再宿心恬，三宿后，颓然嗒然，不知其然而然。

偶坐蒲团，纸窗上月光渐满，树影参差，所见非空非色；此时虽名衲①敲门，山童且②勿报也。

会心处不必在远；翳然①林水，便自有濠濮闲想②，不觉鸟兽禽鱼，自来亲人。

茶欲白，墨欲黑；茶欲重，墨欲轻；茶欲新，墨欲陈。

馥喷五木之香①，色冷冰蚕之锦②。

筑凤台①以思避，构仙阁而入圆②。

采茶欲精，藏茶欲燥，烹茶欲洁①。

茶见日而味夺，墨见日而色灰。

磨墨如病儿，把笔如壮夫。

园中不能辨奇花异石，唯一片树荫，半庭藓迹，差可会心忘形。友来或促膝剧论，或鼓掌欢笑，或彼谈我听，或彼默我喧，而宾主两忘。

檐前绿蕉黄葵，老少叶①，鸡冠花，布满阶砌。移榻对之，或枕石高眠，或捉尘清话。门外车马之尘滚滚，了不相关。

夜寒坐小室中，拥炉闲话。渴则敲冰煮茗；饥则拨火煨芋。

阿衡五就①，那如莘野躬耕②；诸葛七擒③，争似南阳抱膝④。

饭后黑甜①，日中薄醉，别是洞天；茶铛②酒臼，轻案绳床，寻常福地④。

翠竹碧梧，高僧对弈；苍苔红叶，童子煎茶。

久坐神疲，焚香仰卧；偶得佳句，即令毛颖君①就枕掌记，不则辗转失去。

和雪嚼梅花，羡道人之铁脚①；烧丹染香履，称先生之醉吟。

灯下玩①花，帘内看月，雨后观景，醉里题诗，梦中闻书声，皆有别趣。

王思远①扫客坐留，不若杜门②；孙仲益浮白俗谈③，足当洗耳。

【小窗幽记 卷五 素 第五记注释】

①雉雊：野鸡啼叫。②色相：佛教术语，指事物呈现的外在形式。

①苟：倘若。

①按剑：手按着剑，将要拔剑。

①竹冠兰佩：竹子编就的帽子，兰草制成的佩饰。

①鄙吝：鄙俗吝啬。

①河汉：银河。②应世：处世。即：靠近。

①乐天：即中唐诗人白居易，字乐天。②自辰及酉：从早晨到晚上。③俄而：一会儿，不久。④一宿：一夜。

①名衲：有名的僧人。②且：暂且。

①翳然：浓密葱茏的样子。②濠濮闲想：出自《庄子·秋水》，庄子与惠施二人一起在濠梁上游览，两人就鱼是否知乐进行辩论，后常以此喻指逍遥闲适的乐趣。

①五木之香：古代香的一种。②冰蚕之锦：据王嘉《拾遗记·员峤山》记载：“有冰蚕长七寸，黑色，有角，有鳞。以霜雪覆之，然后作茧，丝为五彩色，织成文锦，入水平濡。经火不燎。置于屋中则一室清凉。”

①筑凤台：化用“萧史弄玉”的典故，相传萧史擅长吹箫，赢得了秦穆公之女弄玉的青睐，秦穆公为萧史搭建了凤台，后来萧史、弄玉二人结为夫妇，吹箫引来凤凰，二人乘凤鸾以飞仙。②入圆：指升天，古人认为天是圆的。

①“采茶欲精”三句：原文见于明代张源的《茶录》。

①老少叶：一种植物，又称老少年、雁来红。

①阿衡五就：化用商汤五请伊尹的典故，《史记·殷本纪》中记载：“伊尹名阿衡……或曰伊尹处士，汤使人聘迎之，五反然后肯往从汤，言素王及九主事，汤举任以国政。”②莘野躬耕：《孟子·万章》中有云：“伊尹耕于有莘之野，而乐尧舜之道焉。”③诸葛七擒：化用诸葛亮“七擒孟获”之历史典故。④南阳抱膝：刘备三顾茅庐，请诸葛亮出山之前，诸葛亮一直隐居于南阳，“亮每晨夜从客，常抱膝长啸”。

①黑甜：指白天睡觉。②茶铛：煮茶的锅。③福地：神仙仙居之地。

①毛颖君：指毛笔，韩愈曾采用拟人的手法写下《毛颖传》。

①铁脚：草名。宋代王洙在《王氏谈录·北虏风物》中曾写道：“北荒之珍，有铁脚草，采取阴乾，投之沸汤中，顷之茎叶舒卷如生。”

①玩：欣赏。

①王思远：南齐时期临沂人，据《南齐书·王思远传》记载：“思远清修，立身简洁。衣服床筵，穷治素净。宾客来通，辄使人先密觇视，衣服垢秽，方便不前，形仪新楚，乃与促膝。虽然，既去之后，犹令二人交帚拂其坐处。”②杜门：闭门。③孙仲益：即宋代孙觌，常州晋陵人，号鸿庆居士，擅长作诗。浮白：喝酒。

【小窗幽记 卷五 素 第五记译文】

桑树林，小麦陇，虽有高下之别，却竞呈清秀之色，暖风吹拂着桑树、麦苗，掀起层层碧浪，雨过之后，远观好像是碧绿的云彩。野鸡在春天温暖的阳光下啼叫，斑鸠在清晨的雨中惊呼，竹篱笆，茅草屋，之间点缀着粉红的桃花、雪白的李花，还配有紫燕黄莺的啼叫声，呈现在眼中的景色，带有很多农家闲适生活的特色，使人忘记了艳俗的城市生活。

心中倘若无事，气息便可自行调节；心念倘若没有欲望，内心便可自行坚守。

文章的精妙功用在于：语气欢快可以使人起舞，语气悲伤可以使人哭泣，语言幽静可以使人凉爽，言语可怜能够使人怜惜，言语险能够使人感觉到危机，说话谨慎可以让人感觉到严密，言辞中带有怒气可以使人想要拔剑，言词激烈可以使人投笔奋起，言辞高亢可以使人如同入云一样，言语低沉可以使人如胸压大石。

小溪的潺潺流水声，松林的飒飒松涛声，环境清静，自然在很远的地方也能够听到；头戴竹子编就的帽子，身带兰草这种佩饰，物品、人的神色都很安闲。

鄙俗吝啬之心一消，即使是白云也可以赠予客人；杂念一除，明月自然会照映着你。

存心于有意无意之间，就好像少许的云彩飘在银河中；处世要遵从保持不远不近、不近不离的法则，就好像稀疏的雨点打在梧桐叶上。

厅堂中设有四张木榻，两个白色的屏风，一架古琴，儒释道经书几卷。白乐天成为这里的主人之后，抬头望山，俯首听水，环顾四周领略竹林、白云、幽石这些美景，从早晨到晚上，应接不暇。不久心灵就被美景所感染，心气平和，外在环境闲适内在心灵舒畅，住上一夜就感觉身体舒适安宁，住两宿则心灵恬静，住上三宿之后，那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来表达，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。

偶尔坐在蒲团上打坐，纸窗外逐渐洒满月光，树影映在窗上参差错落，所看到的这些已不是事物本身，也不是虚像，达到了非空非色的佛境；这时即使是名僧敲门，山童暂时也不要禀报。

能够与之交心的地方不必在乎有多远，只要有浓密的树木碧绿的水，就自然会生发出一种闲适逍遥之感，不知不觉中鸟兽禽鱼，自然会前来与人亲近。

茶越白越好，墨越黑越好；茶越厚重越好，墨越轻巧越好；茶越新鲜越好，墨越陈旧越好。

浓郁的香气喷发，就像五木香的味道一样。颜色冰冷，如同冰蚕之锦给人的感觉一样。

搭建凤凰台，以招引凤凰，飞天成仙，躲避尘世，建筑仙阁以便成仙。

采茶的时候越精细越好，储藏茶叶的地方越干燥越好，烹煮茶叶越洁净越好。

茶经过太阳的暴晒，味道就会消减，墨经过太阳的暴晒，颜色就会变得发灰。

磨墨要像生病的孩子一样不要用劲儿而要轻缓；拿笔书写的时候应该像壮夫一样饱含力量。

园中不必有罕见的花草、奇异的石头，只要有一片树阴，半院的苔藓，就可以使人心领神会、放纵忘情了。朋友前来促膝相谈、激烈地争论，或者鼓掌欢笑，或者朋友谈论我倾听，或者朋友沉默我喧闹，宾客主人双方都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。

屋檐前栽种着绿色的芭蕉树，黄色的向日葵，老少叶，鸡冠花，布满了台阶石砌。移来竹榻与之相对，或者枕着石头睡觉，或者一边拂去灰尘一边清谈。门外车马奔驰荡起滚滚烟尘，都与我一点也不相关。

在寒冷的夜晚坐在小屋中，围着火炉闲谈。渴了就敲打些冰块煮茶，饿了就拨开炭火烤山芋。

伊尹被恭请了五次最后出任官职，辅佐贤主安邦治国，但是这怎么能够和隐居山间亲自在有莘之野耕田的乐趣相比呢?诸葛亮七擒孟获，为蜀国鞠躬尽瘁，但是这怎么能和隐居南阳报膝长啸的闲适生活相比呢?

吃完饭后酣睡，白日里喝酒微醉，这种生活别有一番洞天；茶锅酒舀，轻巧的案几、绳床，就是平常的仙居福地。

青翠的竹子、碧绿的梧桐间，高僧在下棋对弈；苍翠的苔藓、红叶树下，童子在煎茶。

坐的时间长了就会精神疲惫，焚上名香，仰卧在床；偶然间觅得佳句，随即用毛笔写下，否则辗转睡着之后就忘记了。

配着雪咀嚼梅花，非常羡慕道人的铁脚草，燃烧朱砂熏染香履，称赞先生醉酒吟诵的诗。

在灯下赏花，在帘内望月，在雨后观览景物，在醉酒时题写诗句，睡梦中听到读书声，又别有一番情趣。

王思远在客人走后打扫清洁客人坐过的地方，还不如闭门不接待宾客呢；孙仲益嗜好喝酒、谈吐粗俗，听过之后实在应该洗一下耳。